本版文章僅代表個人之偏見,與任何團體無關。文章歡迎轉載,但請指明出處。所使用的照片多為本人之攝影作品,未經同意請勿任意複製使用。

2009年6月22日 星期一

斯鎮市集

我站在空蕩蕩的空間裡環顧,像是飄盪在銀河的邊緣,很安靜,沒有重量,幻境中的點點星光是許多人的淚珠,飄浮著。旋律早已停止,live band的舞台上只剩一堆沉睡的樂器與一隻孤獨的麥克風。我隱約看見蓉的身影,在舞台上閉著眼輕聲的哼唱著古老的旋律。



明天就是四月一日愚人節。

最近,有別於過去產業界之於奈米科技的捕風捉影,居然有不少廠商來參觀實驗室;商場如戰場,科技領域更是如此,似乎他們最近打算玩真的。由於我們實驗室的研究方向有一部份涉及光電領域的應用,算是位於這個領域第一線的斥候(炮灰?);有鑑於多數的「觀光客」希望我們能協助他們在光電產業的應用,甚至有的還直接開口要人,於是老師要我幫他找些目前任職於光電業的畢業生一起吃個飯,並且指定國賓飯店為餐敘的地點。看在有免費大餐的份上,我當然是盡力幫老師辦好這件事。

國賓飯店是新竹屬一屬二的高級飯店,我們用餐的地點是十二樓的buffet。就跟其他高級餐廳的buffet一樣,人來人往像市集般熱鬧。學生們都到齊後,我們便開始各自覓食去。我起初先拿了些冷盤,覺得還好;忽然想起女朋友通常在這種場合會先去看看甜點的菜色,於是我便習慣性的起身去甜點區晃晃。餐廳的live band正演奏著Paul Simon與Art Garfunkel的經典名曲「Scarborough Fair/Canticle」,女歌手唱這首歌倒是首見,沒留意她是否把She改成He。這首古老的樂曲勾起我思古的情緒,熟悉的旋律在偌大的空間擴散著,在昏黃的氣氛中飄進耳中。

 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? 您是要去斯卡布羅市集嗎?
  Parsley, sage, rosemary and thyme. 歐芹、鼠尾草、迷迭香和百里香;
 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. 請代我向那裡的一個人問候,
 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. 她曾經是我的真愛。

「酷弟!酷弟!」女孩的叫聲似曾相識,我不確定是否是來自記憶深處的幻聽。自從離開登山社之後,已經好幾年沒有人這樣叫我了。我四處張望,以為是自己聽錯了。在彷彿安魂曲的樂音中,這迷幻市集[註1]裡的一切讓我覺得飄然。

「酷弟!這邊!」這不是幻聽,真的有人在叫我。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名字,蓉。

  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,請告訴她為我織一件細棉衫,
  (a hill in the deep forest green)(深綠茂林間的山丘,)
  Parsley, sage, rosemary and thyme;歐芹、鼠尾草、迷迭香和百里香;
  (tracing of sparrow on snow-crested brown)(雪白峰頂追逐的雀鳥,)
 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,沒有縫邊也找不到針腳的細棉衫,
  (blankets and bedclothes the child of the mountain)(山之子被圍繞其中,)
  Then she'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.她就將成為我的真愛。
  (sleeps unaware of the clarion call)(沉睡中不覺號角的聲聲呼喚。)

「我就知道是你。」她就坐在甜點區的旁邊,笑盈盈的看著我。阿光就坐在長桌的另一頭,兩人中間還有兩個小蘿蔔頭。我堆起滿臉的微笑走了過去。我湊近阿光的身旁向他問好。阿光是登山社的學長,大我兩屆;蓉在我離開後換了名字,頗有想遺忘過去的味道,兩年後嫁給了他。

「吃這麼好?」阿光笑著問我。跟去年聚會碰面時對我視而不見比起來,這回面善多了。

「老闆出錢,不然我一年可能吃不到一次呢。」我覺得找不到話題。

「你們也吃的不錯呀。」我記得阿光在畢業後似乎很會賺錢,說這話讓我自己覺得像笨蛋。

「偶而也要帶老婆小孩出來吃好的嘛。」咦?是我多心了嗎?怎麼覺得他的口吻好像在說我以前對蓉不好?

「有機會再聊,去陪老師了。」

我走過蓉的身邊,只留下一句「好久不見」,不敢正眼瞧她,也不確定她是否有聽見,就自逕走回自己的座位。蓉在與阿光交往的初期,曾經約我出來吃過飯。她希望我能答應她,不要對任何人透露任何關於我與她之間的往事。我答應她,因為這可能是唯一一件我能為她做到的承諾。我不知道後來她是否接受了我與麗的謠言(或事實),我只知道七年來我一直沒有勇氣問她這件事。

  Tell her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, 請她為我尋一畝沃土,
  (on the side of a hill a sprinkling of leaves) (山丘旁枯葉如細雨般的落著,)
  Parsley, sage, rosemary and thyme; 歐芹、鼠尾草、迷迭香和百里香;
  (washes the grave with silvery tears) (滴下的銀色淚珠沖刷著葬身地,)
  Between the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, 就在那海水和海灘的邊界,
  (a soldier cleans and polishes a gun) (有個士兵檫拭著他的槍。)
  Then she'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. 她就將成為我的真愛。

「怎麼了?」老師看出我不太對勁。

「呃…我…我遇見我的前任女友了…」我小聲的說著。

「哪一任?」老莫追問,大概光電業的工作讓他們很需要嗑「八卦」這種迷幻藥。學生們耳朵都很尖,忽然之間大家的注意力都從科技戰場移到我的愛情戰場上來了。

「囉唆!反正就是前任啦!」我轉過頭對老師說:「老師,今天你如果沒從這些小鬼的口中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,那我這餐犧牲可就大了。」

「哈哈哈!沒那麼糟啦!」老師笑著說。

有幾次在取餐時,我猶豫著要不要再過去和蓉多說幾句話,可是最後我都放棄了。我的猶豫是有理由的。在蓉之前有一個學姊,阿光追了五六年都功敗垂成,怎麼樣都沒想到我花了兩個禮拜就搞定。從其他經常和阿光一起喝酒的學長那裡得知,阿光因為這件事已經在酒後問候過我媽媽(跟我祖母,我想)很多次了。更令人意料不到的是,現在他的太太,蓉,又是我的前任女友。所以其實我也不怪阿光後來在所有碰面的場合都把我當空氣,他若不怪我,怪誰?這非戰之罪,只能說是上天嫌我的人生不夠精采,用來整我的吧。

  Tell her to reap it with a sickle of leather, 請她用皮革製的鐮刀收割莊稼,
  (war bellows blazing in scarlet battalions) (在腥紅的部隊間戰火正酣,)
  Parsley, sage, rosemary and thyme; 歐芹、鼠尾草、迷迭香和百里香;
  (general order their soldiers to kill) (將軍命令麾下殺戮,)
  And gather it all in a bunch of heather, 再用帚石南草[註2]紮成一束,
  (and to fight for a cause they've long ago forgotten) (為了一個早已遺忘的理由而戰。)
  Then she'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. 她就將成為我的真愛。

除了我食慾不振,今晚每個人都酒足飯飽。我們這桌是餐廳內最後的客人,餐廳經理已經把燈光調暗,服務生們也忙著善後。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,我卻一直覺得她仍躲在某處笑盈盈的看著我。今晚老師可以說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訊息,或許下週就可以叫我為接觸廠商的事情做準備。已經三十好幾,自己的家庭卻還不知道在哪裡;我不確定為理想而奮鬥是不是不婚的好藉口,還是其實早在多年前我就已經遺忘了婚姻的理由,得過且過的遊走於日後的愛情罷了。[註3]

「學長!電梯在等你。」有人在叫我。

我站在空蕩蕩的空間裡環顧,像是飄盪在銀河的邊緣,很安靜,沒有重量,幻境中的點點星光是許多人的淚珠,飄浮著。旋律早已停止,live band的舞台上只剩一堆沉睡的樂器與一隻孤獨的麥克風。我隱約看見蓉的身影,在舞台上閉著眼輕聲的哼唱著古老的旋律。

 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? 您是要去斯卡布羅市集嗎?
  Parsley, sage, rosemary and thyme. 歐芹、鼠尾草、迷迭香和百里香;
 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. 請代我向那裡的一個人問候,
 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. 他曾經是我的真愛。


「愚人節快樂…」我喃喃自語,黑暗中我奔向電梯,那裡是唯一明亮的角落。



註1:「斯鎮市集」、「斯卡布羅市集」與「迷幻市集」都曾用作「Scarborough Fair/canticle」這首歌的中文譯名。討論這首曲子的文章至今恐怕已經不下千篇。

註2:帚石南(heather),杜鵑花科(Ericaceae)常綠小灌木。原產於歐洲,尤其是北歐和西歐。葉成對生長,長1-2公釐,鱗片狀,基部有向後突出的裂片。由於葉片短小,所以是不可能拿來把歌詞中的莊稼紮成束的。

註3:本文於2005年完成,當時未婚。我於2007年底結婚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