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長的告別：Nikon F801s！

我人生的第一台單眼相機，是在高中參加天文社的時候，老爸借給我的Pentax牌相機。型號我已經忘了，只記得是一台全機械式的135mm相機。因為有時要用學校天文台的望遠鏡拍照，所以我通常就直接把相機收在天文台裡。直到有一天它被偷了（相信我，高中絕對是小偷密度最高的鬼地方，明星高中也不例外），我只好跟三舅商借他閒置的另一台Pentax相機應急，直到我上大學。

在1990年代，當時Nikon是市佔率最高的品牌，天文攝影用Pentax相機其實不太方便，因為天文社裡現成的配件大部分都是給主流的Nikon或是Canon相機用的，加上借來的相機總有歸還的一天，因此一直有買台新相機的念頭。後來我從大學天文社跳槽加入登山社，爬山經常需要手腳並用，這種時候要用兩手調整半天的機械相機實在很麻煩（蠟筆小新的作者臼井儀人，就是爬山拍照時滾到山溝裡去的...），因此買一台單手就能夠操作的自動對焦相機，成了花錢買新相機的好藉口（結果還是跟天文攝影無關...）。

於是就有了這台Nikon F801s。

當時沒什麼錢，只能在台北市漢口街商圈買跑單幫水貨，沒有盒子，連說明書都是印的歪七扭八的影印本；至於鏡頭，當時沒想太多就買了一隻Nikon AF-N Nikkor 28-85mm f/3.5-4.5，同樣是水貨，理由也很簡單：便宜。就這樣，機身加鏡頭，大約兩萬元就搞定了。沒想到在多年之後這顆廉價鏡頭居然被名攝影家Ken Rockwell評價爲他最愛的鏡頭之一，我無心插柳糊里糊塗賺了一顆銘鏡，算是意外的驚喜。

擁有這套系統的前兩年，使用的底片以彩色正片（幻燈片）跟黑白負片（大多是Kodak公司的 TP-2415，偶而是Kodak TMY）為主，當時還在自己租的學生套房裡面弄了一個黑白暗房（彩色底片很難在家DIY搞定），成天日夜顛倒的沖底片洗相紙；後來山爬多，就幾乎只拍正片了。富士公司在1990年代推出了Velvia 50正片(RVP)，iso 50感光度偏低，卻是當時唯一一款同時對紅光跟綠光敏感的正片，花紅草綠，很快就成了我山嶽攝影的最愛。但是一捲36張卻要價360元，放在任何時代來看都是天價。幸好自己是玩暗房出身的，曉得去漢口街買100呎的大捲原裝片回家在自己的暗房分裝，這樣一捲的價格就可以落在大約50元左右，比超市賣的廉價彩色負片還便宜。當時我把這個分裝技術帶進登山社，還可以靠著賣分裝片賺點小外快，也順便在社團內推了一把爬山拍正片的風氣。

就這樣，這一機一鏡加RVP，跟著我拔山涉水無役不與。每次下山後跟朋友分享攝影作品時，那些驚羨的表情總是讓我有點得意：F801s絕對不會讓我漏氣，總能讓我一次次用鏡頭帶回千嬌百媚的溪山雲水花千樹。甚至後來我出社會，沒時間爬山了，跟著我出國賣藝（出差）的也一直是它。十多年來也沒想過要升級硬體，因為我是Ansel Adams的信徒，相信基本功絕對是根本中的根本，看不起手提高貴相機卻拍爛照片的人（我當時是個仇富的中二左膠可能也是原因啦）。在那個年代每按一次快門都是錢，不想浪費底片，按下快門前充份的「觀想(visualization)」絕對是重中之重，因此不知不覺養成不濫拍的習慣，也讓我的作品一直維持在還可以接受的成功率跟水準（跟創作瓶頸...）。

直到2007年。

這一年我結婚了，老婆送我一台Nikon D200數位單眼相機當作結婚禮物，我的攝影人生正式從底片進入數位時代。當時還發生一個小插曲。在婚前我拿結婚當藉口，偷偷給自己買了一台Nikon D200沒告訴老婆。結果老婆喜孜孜拿著全新的Nikon D200送給我時，我驚喜的同時心裡想著：WTF現在兩台D200是怎樣？所謂夫妻之間的默契，這是印象深刻的第一次。還好自己買的那一台很快的以接近原價在網路上偷偷賣掉了。

有了新歡，舊愛難免失寵。雖然2007年才開始玩數位攝影其實已經嫌晚了，F801s終究還是走到了成為防潮箱裡深宮怨婦的這一天。幾年前它身上有一些塑膠零件抵擋不住時間的摧殘而老化損壞，我還特地從網路上買了一台報廢的殺肉機替它器官移植。但是無論我再怎麼念舊、F801s再怎麼老當益壯，數位攝影已經事實上統治花花世界，底片攝影變成一小搓假掰文青拍LOMO跟中年大叔緬懷過去的祭品，拿著底片機雲遊四海的日子是不太可能再回來了。

最近，把F801s逼入冷宮的D200，在14年後自己也要進冷宮了。我也不得不再次面對冷宮裡的F801s：一直把它放在防潮箱總不是辦法，該想想它的下一步了。拿來專心拍天文？電池供電的機身根本應付不了幾分鐘甚至小時的曝光；像黑膠唱片一樣走精品文青攝影路線？底片高價難買之餘，沖洗得好的店家更是鳳毛麟角。最後我只能承認，與其繼續把它留在身邊當作上古神獸供著，不如幫它找一個願意好好拍底片的新主人才是正道。

雖然還不知道它的下一個主人是誰，這漫長的道別，像是無聲山風裡緩緩落下的羽毛，終點已經在眼前。F801s是除了父母之外，唯一陪在我身邊最久的事物；面對陪伴將近三十年的它，我一直覺得應該再為它做些什麼，這個道別才算圓滿。所以，我決定拿出珍藏在防潮箱底的RVP與TMY底片，用這台Nikon F801s，在那顆Nikkor 28-85mm f/3.5-4.5鏡頭的眼底，留下我現在的家─台東長濱─的幾分身影。

是的，這就是它離去前的，最後回眸一望。